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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过多次,想过很久,要到朗溪某个小村寨住几天,王木,大明溪,子房,或者某个叫不出名字的溪边小寨,就只是单纯地住上几天。最近,又一个秋天来了,这个念头尤其强烈。
可下河洗澡、捉鱼,小河里,每一颗石头都干净磊落,不染杂尘,赤脚踩在鹅卵石上,阳光温柔,慢慢把石头上的水印晒干,把脚丫上的水舔干。可上山挖红薯、烧蜂子、摘八月瓜,如三十年前周末回家的读书少年,每一处山野田地都让你欣然满足。也可在村组间骑单车、跑步或散步,经过之地,有流水潺潺声,有鸡啼狗吠和鸟叫虫鸣声,有微风拂面和黄叶飘落声,而你一路骑过去跑过去走过去,偏偏觉得周遭很安静,于是,你的心也跟随着安静下来,静泊如水。当然,还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发呆,面对晨雾,面对炊烟,面对山垴上的落日余晖,或者面对满穹繁星,那一刻,自然之大而人之渺微、自然之恒久而人事之短瞬的感慨油然而起,你的抗争、纠结、不甘和被人津津传道的浮名,都坦荡放下,心绪由是轻盈而空灵。
入夜,像喝茶一样喝酒,多少由己,不劝,不比,不挤兑。不要龙虾,花生、烤红薯、擂辣子都是下酒好菜。不要轰鸣的音响和虚张声势的话筒,就围着炉火,轻轻地唱,合着浅浅的笑,足够抵达内心。
九月,是收获的时节。火红的辣椒,黄灿灿的苞谷和稻谷,紫红中夹着黝黑的高粱,油得发亮的木壁板,都带着真真实实的满足和四处弥漫的喜悦扑面而来,不需要刻意营造和捕捉。就连树叉上轮盘似的南瓜,一掰一掰凸起,青中泛黄,会让你想起少妇的屁股,性感而紧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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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顺,是湖南最边远的县之一。朗溪,是永顺最边远的乡镇,没有之一。从县城出发,经高速或省道到青天坪,再到卓湖,到分水岭。分水岭以后,净一色水泥路,公路起伏曲折,沿途林木繁芜,葱茏或斑驳,不时有飞鸟被惊起,会遇到木讷的黄牛,车少人少。至此,每每心情愉悦,会情不自禁地哼唱许巍的《旅行》。
朗溪乡的治所,在一个三四百人的村庄上,一座十来米的水泥桥,桥下小河自西向东安然流淌,两岸政府、学校、卫生院、信用社、养老院和农房错落分布。三条车路,像朗溪的动脉一样串起二三十个寨子。一道往分水岭,有王洞、营盘村,一道沿朗溪河而下,到大明溪(楠木村),到王木村,与沅陵县接壤,还有一道到元宝村,翻坳可达张家界的四都坪。
顺小河而下,卫生院对面河坎上,有栋单独的三层砖屋,是退休刘老师家。刘老师是英子的小学恩师,肥头大耳,眼睛眯眯,一脸笑,自带喜庆的那种范。每次见了都喊到他屋逮饭,有次还真的去了,一个腊肉,一个干鱼儿,一个叶子菜,一个干豆腐,一个胡葱酸菜,只放油、盐、花椒,不带其他佐料,简单纯粹,可味道鲜美,现在想起来还冒口水,可惜那次要开车,不然,搞上二杯包谷烧,就完美了。
往英子老家元宝去,在乡信用社那一段路,总会遇到村里的乡亲,背着背笼,或提尼龙口袋。上车,乡音一出,英子必会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唠开,讲路边上郁郁葱葱的树林,以前是苞谷地,再以前是茶树林,讲上五年级时包酸菜和霉豆腐上学,天黑时路过茶树林,总担心有鬼追赶。青春年少的记忆,细细碎碎,温软香甜,把车厢填得满满的。
到朗溪去的次数多了,对朗溪的人事也渐渐晓得一些。大明溪刘某某以前是龙家寨煤矿的矿长,团级干部,回乡没得一点架子;朗溪村向某某儿子,读书厉害,今年考取清华,开了历史先河;某某闯荡张家界多年,对乡亲关顾心好,现在混得风生水起有头有脸;某某大搞反季节种植,蔬菜远销广东,上了湖南新闻;王木修路,钻山凿洞,乃永顺版的愚公移山。
今年四月,英子到她联系的朗溪扶贫户走访调查,问:“你今年这几个月的收入怎样?”答:“今年啊,还算什么收入罗?仗大的瘟病,只要把命保到,钱以后再挪!”听英子转述后,我很惊讶,惊讶于一个七十多岁的没读过书的老大婶,对社会对大局有这样精明智慧的解读,对特殊时期的营收看得这样淡泊。这让我又想起今年一次回老家看父母,在和母亲唠家常时,得知她种的苞谷因雨水太多长势孱弱,大多被风吹倒,必然会影响收成。我劝说母亲想开点,母亲说:“你放心,我想得开,我种一辈子阳春(庄稼),丰收歉收都见过,今年大灾,连美国都死了浪多人,我丢几百斤苞谷算什么?”
由于善良,由于真,由于忍耐,由于霸得蛮,这些人,这些事在起起伏伏的群山的背景下,尤其显得鲜活和个性,尤其有力量感,也尤其显得有嚼头和值得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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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陷入困惑:城市和乡村到底哪个是方向?周遭的人,似乎每个人都往城里冲,乡村的往镇上往县城,县城的往州府往省城,大学生眼光都投向北上广深。而乡村越来越落寞,有的甚至已经消亡。城市,给我们带来丰裕、高效、规范、多元素文化、机会,同时也生产膨胀的欲望、谎言、功利和各种掩盖真相的包装。而乡村,交通闭塞,物质贫乏,意识陈旧,安静、真和清新的空气是其最好的特产。
关于城市与乡野,关于真和假,关于大和小、快和慢,刘年的《独坐菩萨岩》中有至少二处明白直接的文字表达,其一:你挣多少钱,出多少名,未必就是成功人士。但你的人生活出了诗意,就是一个成功者。生命活出诗意,言行就得臣服于内心,而内心又得臣服于真善美。其二:一味地崇尚高、新、快、强、大,是不对的,我们需要低下头来,要珍惜一下那些低的、旧的、慢的、少的、弱的、小的事物。
或许是,城市与乡村,如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各有各的魅力所在。“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但城市和城市化的美好和趋势,丝毫不影响乡村的美妙。很多时候,我们在孜孜追求大高快新时,乡村能让我们停下来,静下来,沉淀,满足,就像朗溪大婶、我母亲和那些世世代代默默抗争一点一点改变又真善如初的子民那样。
相信,未来的朗溪慢生活之行,会开创一个崭新的角度,帮助我和我们更有勇气面对这个纷扰不断但终究会越来越美好的世界。
走吧,去朗溪。(文〡袁黎明 图〡刘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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